(一)高高的山麓上,一间石屋爬满了青藤,孤零零地耸立着,像块巨大的石壁,山风摇曳着青藤上的叶片,
四处杳无人声。一只孤雁划过湛蓝的高空,化作一个黑点,久久停在远空,停在胡广烨的眼眸里。

  静待了足有半个时辰,山腰里一道青影晃了晃,向山顶弹身而上。胡广烨腰间一紧,脚尖点地,从藏身处极快
的掠出,在杂树的缝隙中飞快穿行,树枝不断打在他身上,沙沙作响,不一会已过了低伏的山凹,顺着斜坡往上,
没有遇见一人阻拦。

  江湖上传闻快刀堂长老封常清早已失势,看来所言非虚,其居住的珞珈山居然没有一人守卫,此次武院派出九
名剑宗高手,来讨取玄武剑,看来是多余了。

  胡广烨到了陡坡,身子一纵一跃,速度丝毫未减,前方已有三名剑宗高手先行,此时恐怕已到了山颠,立功心
切之下,已使得他显露身形,顾不上藏身了,脚点着树尖,身影飘飘,顺着斜坡滑向山顶,一回头,山下几道青影
晃动,也跟了上来。

  剑宗九大高手同时行动,已是近年来少有的事,那柄玄武剑剑宗志在必得,不容有失!说起来也是笑话,堂堂
玄武院剑宗,镇宗之宝竟搁在外人手中长达四十余年,传出去,剑宗颜面何存?

  为剑宗夺回玄武剑,就是为自己夺回玄武剑!胡广烨非常清楚,师尊年事已高,不能再执掌剑宗几年了,剑宗
宗主之位,迟早落入自己手中。胡广烨可不想像师尊一样,执掌剑宗多年,手中却没有玄武剑,教同门暗中笑话。

  武院门规再非昔年可比,论资排辈、位长者承袭宗主之位的规矩早已废去。

  胡广烨的武功在剑宗九大高手中位列第一,几位师兄皆不是自己对手,所以宗主之位非自己莫属,临行前师尊
也暗示自己,若能在此次夺回玄武剑一事中立功,传位之事,就更加顺理成章了。

  想到这里,胡广烨不禁有些感慨,昔年封常清在剑宗同门中剑术最高,宗主之位却由长门师兄所得,被逼得叛
逃师门,投身汉中快刀堂,他一怒之下带走玄武剑,其情却也有些可怜。

  眼看就到得山顶石屋,胡广烨收敛思绪,右手搭上腰间剑柄,身形一抖,倏地窜上屋顶,向下一望,不由大吃
一惊。

  院中躺卧着三个身子,皆青衣黑靴,正是同行来的三名剑宗高手。谁能在片刻之间,无声无息地击倒他们?胡
广烨一惊之下,全身绷紧,凝神戒备,游目四顾,但见四面树影婆娑,阳光铺射,没有丝毫人影。此处庭院宽广,
大树之下,便是湿软的泥土,无假山花石,无池水亭阁,除了脚下立足的石屋,四处没有藏身之所。那么击倒他们
之人便是石屋中人了。

  胡广烨见后边几位剑宗同门已到了身后,微微冷笑,运气发声道:「玄武院剑宗胡广烨等,拜见封常清前辈!」
按理,封常清也算自己的师叔祖,虽叛出玄武院,数十年中与武院并无纠葛,但偌大年纪,称他一声前辈也表示客
气尊重。

  石屋中有人咳嗽数声,一个苍凉沙哑的声音道:「你―――是谁的弟子?」

  估计便是封常清。

  胡广烨道:「晚辈师尊乃晏侯稹!」

  封常清叹道:「小晏子也算机灵,教出的徒弟怎么如此不济?武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。」

  胡广烨闻言不禁有气,便也不再客气,道:「晚辈奉师尊之命,来取回玄武剑!」说完,拔剑出鞘,一股剑气
划一道弧线,锋芒而冲。

  封常清道:「嗯,你的剑术隐有小成,也算不易。你去告诉晏侯稹,玄武剑该送回时我自会命人送去,院中几
人都没受伤,你们去吧。」

  胡广烨长笑一声,跃落院中,道:「玄武剑在前辈手中已待得太久,晚辈今日必须取回。」同行的数名剑宗同
门也随他身后,散开阵形,六道剑气,隐然而生,直向石屋逼去。

  胡广烨故意运功发笑,笑声余音留在四处,整座山巅便回荡着朗朗笑声。石屋中也嗡嗡作响。

  胡广烨早听说封常清缠绵病榻数年,刚才三名同门定是不小心才着了他的道儿,自忖剑术不凡,又有数名剑宗
高手护卫,倒也不惧。凝神听息,石屋中除了封常清,便只有门口黑影里站着的那名黑衣少年,更是放下心来。

  谁知笑声未息,院外呼啦啦跃进许多黑衣人,看衣着样式正是快刀堂中人。

  胡广烨不由心下暗惊,这些人到了山巅,自己竟丝毫未觉,虽因自己全神注重石屋内,以至失察,但也不可小
窥。封常清有恃无恐,原来早有所备。

  却见当首一名女子,素面红唇,步态生娇,正盈盈走近。阳光下,照得她雪白的脸庞玲珑通透,鬓间乌黑的发
丝,衬得她腮边愈加嫩白滑腻。胡广烨不由小退了一步。

  那黑衣女子一笑,露出雪白皓齿,道:「我道是谁,原来是武院的胡大侠,怎么也像那些小贼一般,来打搅我
爹爹清修?」

  胡广烨为其丽色所逼,哼了一声,竟说不出话。屋中封常清道:「谁让你们来了?快滚回去!」他对自己女儿,
竟是更加不客气。

  那黑衣女子撒娇道:「爹!我早说过将剑放到堂中藏剑阁,免得这些人天天上门烦你。你还怎么养病?!」

  封常清怒哼一声:「滚回去!不争气的东西。」接着连连咳嗽。

  那黑衣女子惊道:「爹,你怎么啦?」身影一飘,往石屋飞去,却见她像撞到了什么东西,又弹了回来。

  黑衣女子怒道:「小石子!你干什么?!」

  一个清冷沉沉的声音道:「长老有命,未经许可,任何人不得入内。」胡广烨闻声一看,正是门口那名黑衣少
年。

  黑衣女子道:「我是他女儿!你昏头了不成?」

  那黑衣少年紧闭双唇,不答一言。黑衣女子愈怒,一挥手,数名黑衣人扑向石屋,只听一声铿然刀响,几人仰
身跌倒在地,与三名剑宗弟子情形相同。

  胡广烨登时惊异不已,此时已知三名剑宗高手定是被这黑衣少年放倒,却不知他为何对快刀堂的人也同样动手,
且毫不留情。

  黑衣女子道:「大胆!反了你。区区一名守卫,竟敢对快刀堂长辈动手,拿下!」

  胡广烨见情形有变,与数名剑宗弟子退到一旁,快刀堂黑衣弟子向石屋逼了过去。石屋中封常清不言不语,竟
也不出声阻止。

  但听得叮叮当当,刀声交击,黑衣弟子在门前上下翻飞,进去一个,飞出一个,再进去一个,又飞出一个,始
终奈何不了那黑衣少年。蓦地,胡广烨感觉一股刀气,从身前倏忽而过,一道灰影没入黑衣弟子中,「叮」的一声
清亮长吟,黑衣弟子全都散开,只留一个灰衣背影,与黑衣少年对峙。

  那灰衣人圆肩左右高低,刀光两侧翻飞,胡广烨只见那黑衣少年一只手,一刀又一刀拦击招架,渐渐的,那灰
衣人一步步退出,黑衣少年跟着向前,光亮照在他沉默的脸上,粗眉薄唇,神态甚是坚毅,看上去二十许年纪。

  屋中封常清道:「是玉邨么?你也来了,真让我失望。」

  灰衣倏地后跃,道:「掌门有令,护卫玄武剑不得有失。师伯有病在身,掌门放心不下。」

  封常清道:「我封常清不奉任何掌门之令,你是知道的。玄武剑非快刀堂之物,多言无益,你去吧,否则莫怪
我翻脸无情。」

  灰衣人沉思半响道:「是!」默默回身欲走,却又转身盯着那黑衣少年道:

  「你是何人?使得是快刀堂刀法?」

  黑衣少年弓身道:「魏师叔不认得我么?快刀堂五品弟子李青石,服侍封长老已有数年。」

  灰衣人嘿声道:「五品?五品弟子可没有你这人。」

  黑衣少年道:「魏师叔可查阅快刀堂名册案籍,弟子确是堂中五品弟子,因家中贫困,三年前中断习武,在此
任守卫一职。」

  灰衣人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独自一人退去。黑衣女子高声道:「爹!我进去看看你都不行么?」

  封常清怒道:「你有那么孝顺么?成天勾三搭四,有何面目见我?速去,否则我打断你的腿!」

  黑衣女子皱眉一蹙,不情愿的跺跺脚,冲黑衣少年道:「小石子,你等着,看我给你好看!」

  黑衣少年不答,又退至门前暗影之中。也看不清他脸上神情。黑衣女子转身冲胡广烨等人道:「你们还站在这
干什么?!等着被人赶么?」胡广烨大怒,这女子长得这般好看,一出口便伤人,当真不可貌相。剑上发劲,衣袍
飘起,便要教训于她。

  黑衣女子满脸不屑:「凭你们几个武院剑宗弟子,便想来快刀堂撒野,还不够份量!」衣袖翻转,现出手中短
刃,身形翩翩,在原地一停,蓦地向胡广烨合身扑来。

  胡广烨见这娇娇女子撞向剑尖,下意识将剑避开,却见黑衣女子一闪,已到身侧,玉面逼近,娇声笑道:「有
点舍不得是么?」说话间,手中却毫不留情,短刃从胸侧刺上,所幸胡广烨闪的快,「哗」的一声,肩头衣裳被贴
身划破,肌肤热辣辣一痛。

  胡广烨脸上一红,生怕被同门看出自己为色所迷,险些着了她的道儿,退开一步,剑光凛凛,爆开一圈剑花,
黑衣女子一时近前不得。

  黑衣女子笑道:「你刺!你刺!」依旧挨身扑上,胡广烨再不上当,剑势大展,登时破空声咝咝作响。

  留神看那黑衣女子步法,见她脚尖一点,身形便转了反向,始终伤她不得。

  有时贴身而进,黑衣裹收下的突挺娇胸轻轻颤抖,令人神驰目眩。

  黑衣女子一转眼,见快刀堂黑衣弟子都站着呆看,喝道:「呆站着干嘛!」顿时快刀堂弟子全围了过来,胡广
烨心想,今日将有一番苦战,将剑横过胸前,催动剑气,划拨开来,已是嗤嗤连声,青芒吐闪,那黑衣女子被隔在
数步开外。胡广烨偶与其他黑衣弟子交击,感觉他们刀力均甚不弱,眼前有十数名黑衣弟子,又身处快刀堂地盘,
今日之事恐难成功,遂萌生退意。

  忽听屋中封常清喝道:「快刀堂弟子听着,此地不要你们多事,速速离去!」

  黑衣女子撒娇道:「爹―――!」

  封常清咳嗽数声,道:「青石,将他们赶下山去。」

  李青石应道:「是!」

  黑衣女子见李青石走近,道:「你敢?!」

  却见李青石脸上带着一丝希奇表情,依旧一步步走近。黑衣女子不由退开一步,道:「李青石,你好――好―
―,你忘了―――. 」说着,脸上一红,头一甩,恼羞成怒地转身喝道:「咱们走!」与一众快刀堂弟子离去了。

  (二)眼前就剩这黑衣少年一人了,胡广烨盯着他简劲笔挺的身躯,正有些犹豫。

  封常清道:「青石,你让他们一人进来见我。」李青石道:「是。」游目看着胡广烨等人。

  胡广烨正欲迈步,身边一名剑宗同门道:「胡师弟,我去吧!」

  胡广烨见封常清今日说话语气,似有归还玄武剑之意,哪容师兄夺功,一步抢上,道:「一直是我跟封前辈说
话,还是我去吧。」

  两人挤在门口互不想让。胡广烨心下暗怒,刚才陆师兄缩在自己身后,这时倒来抢功了,却教外人看了笑话。
不由得腰肩使劲,撞了他一下,那陆师兄满脸通红,喝道:「胡师弟,你……?!」

  胡广烨暗瞥黑衣少年一眼,见他面无表情,倒看不出有何讥嘲之色,心下稍宽,拿眼狠瞪了陆师兄一下,正欲
发话。身后一名师弟道:「陆师兄,我认为还是胡师兄进去较为合适。」

  那陆师兄闻言羞缩无措,胡广烨心下感激:乔师弟为人还算公道。

  黑衣少年站在门侧,也没有不耐烦之色,见胡广烨走前了,才领他入内。

  胡广烨一边走着一边想,陆师兄丢人现眼让武院蒙羞,以后定将惩罚於他,过道昏暗狭窄,险些碰到石壁,方
收藏心事,随黑衣少年折过一面挡墙,来到一个大屋子。

  环目四顾,见除了屋角四处堆放了些粗笨简陋之物,小方窗下搁了一排刀剑架外,屋中别无他物,显得空旷爽
净。临崖一个小石屋的门敞开着,从外可见竖放着的一张床,床上躺着一人,远远望见一头乱蓬蓬的白发,心下一
阵猛跳,心想此人便是一代宗师封常清了。

  封常清早年为武院剑宗自得弟子,因传位之争,投身汉中快刀堂,创立了快刀堂剑宗。其弟子烈马堂堂主贺渊,
最近刚于古镛镇除去横行一时的飞鹰帮,使烈马堂成为当今天下实力最强的帮派。

  胡广烨平素虽自负剑法超群,在这名躺卧病床的老者面前,却不由得油然升起敬畏之心,脚下不知不觉放慢放
轻,到了门口,封常清的眼神一射过来,胡广烨身子不由一缩,便如闪躲刺来的一剑,封常清又一望,胡广烨顿觉
胸腹间空门大开,稍稍侧转身子。

  封常清微微含笑,道:「几岁开始练剑的?」

  胡广烨道:「十三。」

  封常清道:「迟了些,根基稍差。」

  胡广烨幼年家贫,哪有闲钱习武?不过仗着身体强健,开始学剑后,又比常人分外刻苦,遂从同门中脱颖而出,
向来以此为傲,不料一眼便给封常清看出,不由心下暗惊。

  练剑到他这般程度,便也明白,向外人可以吹牛,自己根基不牢,却严重影响了剑法向更高境界突破,其中滋
味,只有暗自品尝了。

  封常清道:「坐!」胡广烨便坐下了。

  封常清定定的打量着他,没有说话。胡广烨坐立不安,偶然也偷瞥封常清一眼,见他脸形如猿猴,甚是凶恶丑
陋,发须却根根银白,不含杂色,平添一股沧桑威武。一对眼珠子晶黄而有神采,滴溜溜的扎人,所有的聪明、阅
历、卓而不凡、桀骜不屈都藏了进去,让人顿忘其丑陋,为之神夺。

  封常清道:「你这身衣服,还是洛阳年家定制的吧?」

  胡广烨道:「是。」

  封常清道:「嗯,青色衣袍,四品还是五品?」

  胡广烨轻声应道:「弟子四品。」不知为何,坐于这老者床前,胡广烨顿有种前所未有的感受,似有一股年岁
久远的馨香,扑鼻而来,让人心静下来,恭敬听询。

  封常清道:「四品亦有高下,你在四品弟子中……。」

  胡广烨道:「较强。」说着脸却不由一红,幸好室内光线甚暗,看不出来。封常清露出怀想神情:「四十三年
了,嗯,那时我也是四品……。」顿了一顿,道:「武院让你来,可带有信物?」

  胡广烨一惊,才想起此行目的,道:「没有。」又补充道:「我等身法、武功,一看便知是剑宗弟子。」

  封常清点点头,沈思半响,直到胡广烨有些心神不定,方道:「看来武院并非让你们来取玄武剑……。」

  胡广烨急辩道:「弟子确系奉命而来!」

  封常清忽然眼中神光一展,紧盯着他:「你们上得山来,下得去么?」咳嗽数声,又说道:「快刀堂若是任你
们几人都轻易来去,岂是我封常清立足之快刀堂?哼,黄韬亭就等着从你们手中取玄武剑啦。黄韬亭……黄韬亭…
…他师父能容我创立剑宗,他却舍不得一柄剑,气度如此,快刀堂格局眼看便小了。」

  胡广烨并非愚蠢,闻言寻思:「上山来得如此轻易,莫非快刀堂果然另有诡计?」

  封常清道:「玄武剑只有一柄,岂是剑宗一支之事?武院定有安排,却不知是何人接应?」他喃喃自语,像在
问胡广烨,又像在独自沈思。

  胡广烨一时答不上来。封常清道:「是了,武院历来剑出旁门……。」说话间,忽停下喝道:「外头何事糟杂?」

  门口传来李青石的声音:「武院的弟子似被人下毒。」也不知他何时出了屋外。

  胡广烨大吃一惊,忙跑出石屋,到得门口,李青石湿布蒙面,道:「快快闭息。」

  胡广烨狐疑地盯他一眼,见院中三四名武院弟子坐倒在地,另几人勉强撑立身子,手臂软软垂着,看情形连剑
都无力提起。

  胡广烨闭息呆望,一时不敢轻举妄动。忽见院墙外高进一道庞大身影,倏忽间已射向门来,两人来不及喝问,
同时出手,但觉眼前一花,那庞大影子竟从刀剑缝隙中冲进来,胡广烨与来人面对面,胸对胸紧身相贴,大骇之下,
手中尚握着剑柄,两手推拒。那人哈哈一笑,只在他身前一晃,便奔进屋内。胡广烨随即感觉胸前一挤,李青石擦
身而过,刀光追击那道身影。

  听得封常清的声音道:「是你?老不死的小偷!」胡广烨进去时,只见一人在封常清床前摇头晃脑,自得洋洋
:「这回你该怎么谢我?我帮你捉住了这放毒的小妞。」

  只见来人脚下卧伏着一名女子,脸朝地面,散开的满头黑发遮住了脑袋,纤腰丰臀,圈曲着身子。

  李青石正向封常清请罪。封常清微笑道:「怪你不得,你便将这门堵死,这老贼也能溜了进来。」

  来人听封常清这么一说,笑脸四处乱张,胡广烨顿时吓了一跳,那人满脸麻皮,一个巨大的鼻子占了整张脸的
一半,登时想起一人来:鬼偷孔大千!

  孔大千形貌如鬼,轻功、偷技亦如鬼魅,扬名天下四十余年,有神偷弟子九人,散布四处,各领一方,也算一
名小偷祖宗了。

  常言:「开心便偷,不开心便不偷;有所不偷,有所必偷;不偷白不偷,偷了也白偷。故此又名『开心神偷‘」。

  鬼偷孔大千笑嘻嘻地拎起地上女子脑袋,将她拍醒,道:「你猜她是何人?

  你那自得弟子的手下,哈哈!」

  封常清道:「渊儿也来了么?好啊,没空来看我,倒有空来算计我。」

  那女子挣开孔大千的巨掌,忙磕头道:「晚辈唐娇叩见封前辈,贺堂主不敢令人为难前辈,是弟子见了在洛阳
常碰见的那几张臭嘴脸,一时见猎心喜,便下了迷药,跟他们开开玩笑,前辈屋前,也不敢下毒。」

  胡广烨心中一凛,这女子便是前些时与飞鹰帮一战中大展神威,与毒丐元不付斗毒获胜的唐娇么?见她长得清
亮白皙,心想什么不好学,却去学那毒功,难怪传言她至今独身一人,大概无人敢近其身吧?

  封常清哼了一声,道:「渊儿呢?」

  唐娇道:「给大小姐拖去喝酒了,故此命弟子前来告知前辈一声。」

  封常清道:「罢了,我也懒得问你。你去将外边几人的药性解了。」

  唐娇道:「是。」躬身欲退。

  却见孔大千从怀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,道:「是哪一个?」

  唐娇笑道:「绿瓶的。」

  孔大千捡出两个绿瓶给她,其余的像宝贝一样收进怀中。

  唐娇嘻嘻笑:「哟,我那些瓶子装的东西古怪,不小心露了些出来……。」

  孔大千闻言,忙不叠的一股脑儿掏出来,一把塞还给她。还担心里头剩些什么,几乎将整件衣袍翻烂。唐娇将
那些瓶罐收进怀中,忽道:「咦,这是什么?」手中拎一块玉坠子细看。

  孔大千一把抢过:「我的,我的!」

  唐娇道:「似乎是女子贴身之物。」

  孔大千忙道:「不是,不是,你胡说八道!」

  唐娇将一个绿瓶打开,放在屋中桌上,屋里几人同声喝道:「干什么?!」

  李青石刀尖已搭到瓶上。

  唐娇噗哧一笑:「我怕外边药力透进屋里,冒犯前辈,回去可要挨骂啦。」

  孔大千往外赶她:「去,去,你出去!」

  唐娇朝封常清一拜,笑吟吟转身走了。

  孔大千道:「好险,好险,以后一定记住,不偷使毒妞儿的东西了。这叫作有所不偷,有所必偷!」

  封常清道:「老贼,你早来十天了!」

  孔大千瞪眼道:「怎么会?今日不是六月初八么?」

  封常清道:「对啊,我让你六月十八来,可不就早到了十天?」

  孔大千道:「明明是六月初八,你生病糊涂啦!」

  封常清怒道:「你这犯错的老毛病,四十年都没改!」孔大千手足无措,抓耳搔腮,喃喃道:「不会的,不会
的。又弄错了?」

  封常清道:「四十三年前,我让你去取了我师尊遗物来,你却将玄武剑偷了来,害我背了半辈子骂名,还不该
怪你?」

  胡广烨闻言一愕,玄武剑长悬在外,竟是由於误偷?

  孔大千委屈道:「不是道过谦了么?怎么还提那事?玄武剑也是你师尊用过的东西吧?不算全错!」

  封常清道:「哼!玄武剑一事倒也罢了,师尊的几名弟子中,除了我,也无人配拿。说我偷,我便偷拿了又如
何?四十年来,谁又能奈我何?………十五年前,你将我儿子搁哪了?你说!」

  孔大千道:「这个……实在对不起,开始没想起来,后来想起来又不见了。

  我有什么办法?抱歉,抱歉!惭愧,惭愧!总之十分对不起之至!」

  封常清怔怔的独自恼怒。孔大千唯恐他还要查旧帐,道:「你不是有事找我么?早来了便早来了,一样办事,
你说,我这次一定给你办妥!」

  封常清回过神来,沈声道:「青石,取玄武剑来。」(三)李青石应声去了,不一会便双手捧来一柄黑黝黝的
长剑,到封常清床前。

  胡广烨不禁耳热心跳,睁大了眼细看。这柄玄武剑,与洛阳陈家的天问剑、呼延世家的重剑、神龙会的飞龙剑、
小寒山的青阳古木剑并称当今五大名剑,剑因人传,每柄名剑背后,都藏有先辈高手持剑纵横的绝代风姿和许多令
人热血沸腾的武林故事。

  玄武剑出自宋初铸剑大师归元子之手,归元子乃上清丹鼎派道人,擅长金石冶炼之术,取深海铁石溶铸而成。
此剑本为归元子之友真武教道士祈先烈所执,武院建院之初,当时身为帝师的祈先烈以剑为贺,武院也因此而被命
名为「玄武院」。

  习剑之人,对所持之剑看得极重,偶见一名器,大都忍不住要看个仔细,便如好色之徒咋见美女,贪杯之人忽
闻酒香。胡广烨也不例外。

  他见封常清此时已坐起身来,从李青石手中接过玄武剑,无声无息的缓缓抽出剑身,露出部分越来越多,正给
人取之不尽的感觉,忽听「吣」的一声悠悠长吟,却是剑尖碰出鞘口。那声音久久未绝,最后能细到人心坎里头去,
令人心醉神飘,如饮醇酒、如沐清风。

  封常清左手执柄,将剑斜挑于前,神情像感慨又像是驰想,一张猿脸,嘴往前突,鼻往上冲,满头苍发,自有
一股奇异难言的魅力。屋中光线甚淡,胡广烨只看清那剑身颇长,式样凝重古朴,翻转间,幽幽光华在剑身流动,
给人以恩威难测、所向无度的昏眩之感。

  胡广烨在武院二十余年,现已为执席武师,对这柄剑却也只曾听说,未曾见过。

  大凡名剑,皆斩金断玉,削铁如泥。玄武剑却不以锋利见长,这点上与平常宝剑没什么不同,但天下利器,却
也不能挫其分毫。所谓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与铸剑之人是清静无为的道家术士不无关系。如此一来,倒使得这柄
剑在五大名剑中显得更加光明正大、气度不凡,恰与玄武院天下武林第一学府的身份地位相契合。

  故此自武院建院以来,玄武剑作为玄武院的一个象征,更多于一柄名传江湖的宝剑。快刀堂看重它的,恐怕也
更因它事关天下几大武林学府声势气运的缘故吧。

  胡广烨见封常清注视宝剑,许久不语,颇有眷念不舍之意,不由心中七上八下,寻思道:「他若不肯归还宝剑,
那便只有硬取一途了。」他与封常清朝面之后,信心顿失,知道封常清虽卧病于床,一旦交手,恐怕远非其敌。

  封常清忽然哑声说话:「这柄剑,随我四十余年,伤敌无数,青石―――,今日便交由你与老贼送还武院!」

  胡广烨闻言大喜。李青石惊道:「长老?!」

  孔大千呵呵笑道:「由我取来又由我送回,你这老怪物倒够会折腾人的!」

  封常清瞪视孔大千一眼,孔大千不由将身一缩,嘻嘻一笑,不敢再说。封常清转向李青石道:「你随我数年,
我虽未亲身传剑于你,但想必你耳闻目染,也能学得不少,算我半个弟子,陪着我这将死之人无益,你去,不须再
来,渊儿现今已有小成,你也莫要令我失望!」

  「长老―――!」李青石跪下哽声道:「你身子不适,请许我归来再服侍于你。」

  封常清嗔目喝道:「我封常清向来独来独往,不需他人看顾!死了―――也不需人哭孝!」咳嗽数声,语气稍
稍和缓,道:「你性格坚毅多智,将来必有大成,大好男儿,不必学那扭扭捏捏、惹人生厌之态。」

  孔大千嘻嘻笑:「老怪物,我上山时见有不少快刀堂弟子忙上忙下、鬼鬼祟祟,嘿嘿,我独自一人尚可试试,
带着这小娃,可就不一定能出去了。」

  封常清冷笑道:「你恰好说反了。你独自一人才走不出这快刀堂地盘。带着他,或有可能。否则我何须另约他
人十日之后与你同来?」

  胡广烨道:「尚有弟子等九人,可护卫二人前行!」他见封常清果然归还玄武剑,心想虽不是由自己亲身将剑
带回,却也有些功劳。

  封常清瞥他一眼:「你们多想想自己如何脱身吧,不过好在你们几人即便遭擒,也应无性命之忧。」

  玄武院与快刀堂、江南武院为天下三大武林学府,不同于江湖帮派,虽数十年来明争暗斗,却从不轻易伤人性
命。

  封常清又道:「还有一事,你回去转告院主杨越,我这柄剑并非送回剑宗,而是交由他弟子呼延不世,与契丹
萧七郎决战之用。」

  胡广烨迟疑道:「这―――」

  封常清不欲多说,摆手道:「这非你所能决定之事,多言无益。」

  孔大千道:「老怪物,何时动身?!」说话间,窗外刮进一道凉风,天际间隐隐有雷声滚动。

  封常清打量窗外一眼,沉吟道:「不知渊儿心意如何?他若全力阻你二人,那便不去也罢―――」

  他正寻思间,屋外闷雷阵阵,窗口又扑进几阵冷风。天色很快暗了下来。

  李青石毅然道:「长老无须多虑,弟子定将排除万难,达成长老心愿,哪怕牺牲性命,也在所不惜!」

  封常清回过神来,盯着床下跪着的李青石,道:「起来吧,为一柄剑丢了性命倒也不必,你若遇见渊儿,把剑
交出,他定然不会再伤你。」

  李青石不答,站起身来。胡广烨忽觉这黑衣少年身影间透出一股凛然气势,莫可逼视。霎时感觉,今日九名武
院同门若是硬来,根本进不了这石屋一步。不由心下暗惊:武院与快刀堂相同品级弟子,功力大致相当,今日来的
武院同门,大部分为四品弟子,若同败于一名快刀堂五品弟子之手,传了出去,对武院的声誉将是莫大打击。

  封常清看着李青石,亦有一丝赞许之色,道:「黄韬亭欲得此剑已非一日,所以山下快刀堂弟子必定已层层布
防。这珞珈山,山后为怪兽山庄,前方三面皆为快刀堂属地,正面为主堂刀宗所在,西面为剑宗地盘,东面湖畔为
藏经阁、器械库、百草厅等,分别为枪宗以及功法、暗器、义理、用药、用器等各门所在。山后通行不得,你想从
哪方出行?」

  李青石沉默片刻,道:「西北方向。」

  封常清道:「西北为刀、剑两宗交接地带,位于两强之间。两宗弟子皆可拦截于你。为何选择西北方?」

  李青石道:「武院剑出旁门,本堂虽不像武院那般明显,但东湖各门杂而多端,藏龙卧虎,弟子实没有把握能
穿越而过,西面和北面有两宗前辈高手居处,弟子不想惊动他们,所以选择从西北出行。」

  封常清点点头,不再细问。道:「须得小心了。」转向孔大千道:「老贼,你偷术如神,我要借你之力,将青
石偷出一段路程,如遇阻拦,你让青石先行,你被擒,我自会来救你。」

  孔大千笑道:「哈哈,我什么东西都偷过,就是没偷过人。偷一个男娃?嘿嘿,更是想都没想过!有趣,有趣!」

  封常清喝道:「那你曾想过偷哪家姑娘了?!」

  孔大千霎时满面通红,双手乱摇:「没有,没有!你不要胡说!」

  封常清大奇,自己随口一句玩话,这孔大千却如此反应过度,他向来不会作伪,这般慌乱神色,定是十分心虚,
难道他一大把年纪,还会对哪家姑娘打上主意不成?

  孔大千局促不安,转眼见李青石侍立不动,道:「快,再等就要下雨啦!」

  李青石接过玄武剑,捧剑手中,向封常清弓下腰去。封常清唇角含笑:「你今日出此屋门,我封常清便又多了
半个弟子行走江湖,嘿嘿,往后―――你莫须顾我,我也不来管你,是福是祸,凭你自己吧!」

  李青石弯着的腰身一沉,哽声道:「师尊!―――」这是他第一次改口称封常清为师,恐怕也是最后一次。

  封常清受他一拜,点头道:「去吧。」语音慈和沙哑,仿佛有说不尽沧桑余绪,在石屋中回荡。

  李青石走出封常清的屋子,在自己屋里呆了片刻,到了院中,见武院一众人等,皆静静候立着。外面天色已暗,
黑压压的云层罩着整座山头,雨还没下,风吹得山顶树枝乱摇。

  他从胡广烨等人身边走过,来到坡顶,朝山下望着,久久不语。

  快刀堂名列当今三大武院,近三十年来气势攀升,已侵侵然有凌驾武林第一学府洛阳玄武院之势,门下弟子近
两千名,藏龙卧虎,高手无数,若全力发动,要想冲出拦截,绝无可能。

  所幸武林学府与江湖帮派不同,门下弟子、武师未必皆听执事者号令,堂主黄韬亭可用之人不足全堂三分之一,
且此事与剑宗长老封常清有关连,剑宗一直态度不清,也不一定会服从堂主调度。而刀宗七大高手快刀堂七子如今
都为堂中长老,黄韬亭能请出几人十分难说。即便是堂主黄韬亭自己,也不好意思为了一柄剑大张旗鼓吧?

  但快刀堂究竟是快刀堂,仅十分之一的势力也已十分可怖,要走出黄韬略布下的圈子,绝非易事!

  想到这里,李青石全身凉嗖嗖的发寒,却并不紧张,这是他每遇大事时体内出现的兴奋之状。

  孔大千等得不耐烦,喊道:「喂!小鬼,玩什么?!」

  李青石回过头,朝胡广烨走近,道:「还须胡兄相助。」

  胡广烨心下自得,脸上竭力压制,道:「但说无妨!」

  李青石道:「待会儿请九位师兄先行一步,分头下山,我与孔前辈随后便来。」

  胡广烨点点头,轻啸一声,招呼武院其他几人,往山下扑去。

  李青石站在高处,见武院九人数道青影,像块张开的青布般向山脚飘去,在下头遇人阻挡,一碰即散,拉开数
个方向,沉没在山下的树丛中,顿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刀剑交击的轻响。有的纠缠一处,有的往前延伸挺进,呼喝声
此起彼伏。

  李青石唤了声:「前辈!」当先朝山下掠去,他三年前便已是快刀堂五品弟子中的佼佼者,服侍封常清数年后,
功力更是大进,此时施展开身法,如一尊直立的石像,又急又稳的顺着坡度砸下,孔大千才犹豫得片刻,便只看到
他越变越小的一个背影。

  孔大千骂了声:「奶奶的,臭小子轻功不坏。」身形一动,似在半空一滞,突溜溜的闪开身子,如一缕轻烟,
飘飘忽忽,看上去并不迅急,却一会就跟上了李青石。

  全文完

韦小宝